■孟永峰
在我的記憶深處,有一個物件與母親緊密相連,它靜靜地躺在我心底的某個角落,承載著歲月的低語和家的味道。
在我老家的老屋里,黑色大方桌下面放著大大小小的瓦壇子,這些壇子里裝著母親腌制過的艱難的歲月,裝著浸泡過的那些酸甜苦辣的生活,也裝著我的童年。
其中,有一只黑色的壇子,做工略顯粗糙,釉色已有些脫落,壇口露出內里斑駁的陶土色,里面裝過咸鴨蛋。比起母親腌制的那些咸菜,咸鴨蛋是我小時候最期待、最愛吃的美食,也是我至今記憶猶新的味道。每當母親看我吃飯時難以下咽的樣子,就會煮個咸鴨蛋悄悄塞給我。看到哥哥姐姐羨慕的眼光,母親總說:“你弟弟小,身子骨弱。”說完,母親就偷偷地背過身去搖搖頭,嘆一口氣。在母親心里,也想給每個孩子都煮一個咸鴨蛋的,但母親不能,因為母親需要攢著這些咸鴨蛋,挑到集市上換錢,換來我們幾個的學費。那時候,有親戚留在我們家吃飯,咸鴨蛋也是能拿出來招待客人的最體面的吃食。
每當秋風寒,母親就開始忙碌,把大大小小的瓦壇子里里外外刷得干干凈凈,準備腌制各種蔬菜,有辣椒、豆角、蘿卜、臘菜等。母親先把蔬菜洗凈、切碎,再晾干,然后放入大大小小的瓦壇子。腌制的過程很長,母親總是滿懷期待。她會定期打開壇蓋,飽含情感地觀察著腌菜的變化。當從壇子里拿出的第一盤腌菜被端上餐桌時,母親的臉上總是洋溢著驕傲與幸福??墒牵菚r候的我看到這些我們日常的下飯菜時,總會噘著嘴不情愿地拿起筷子。我討厭這些腌菜,比起天天都吃的腌菜,我更喜歡吃咸鴨蛋。母親說,一個咸鴨蛋兩毛錢,誰家舍得天天吃,吃不起呀!那時候,我家養(yǎng)了幾十只鴨子,正是靠著它們下的蛋,我們姐弟幾個才完成了學業(yè)。
歲月如梭,時光荏苒,轉眼間我們都長大了,母親卻老了。母親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好多年了,再不能腌菜腌咸鴨蛋了。那些瓦壇子上落了厚厚的灰塵,我卻不舍得扔掉它們。它們靜靜地躺在大方桌下面,張著黑黝黝的瓦壇口,像在訴說著往昔的日子,訴說著我童年的故事。有一次,我在那個黑色壇口上嗅了嗅,仍然能聞到童年深處的味道,一股咸鴨蛋味從我心底升起,那是母親的味道,那是家的味道,更是歲月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