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從俊
一個人對于另一個人的意義,很可能是在某個重要的時間節(jié)點上才濃重而別有深意地顯現(xiàn)出來,如這個季節(jié)的齊修眾先生之于我。
那天上班前瀏覽朋友圈,一條剛剛上屏的消息令我心頭一顫。我馬上點開——??!齊修眾走了!我把辦公室的門關上,呆坐著,枯坐著,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像,思緒也回到了與他最初相識的那個秋天。對,正是1992年那個秋天,整整30年了。
30年前,剛剛四十歲出頭風華正茂的齊修眾在淮陽縣武裝部工作,剛剛十八歲的我是眾多報名參軍的青年中最不顯眼的一個。陽光很好的下午,劉振屯鄉(xiāng)應征青年文化摸底考試在電影院舉行。高高的臺階上,站著一位身著軍裝、個頭兒高大、臉膛黑紅的人,他一手抱著牛皮紙袋,一手示意隊伍往前移。有知情者悄聲說:“縣武裝部齊干事!”齊干事話不多,講了一下注意事項,鼓勵大家“好好發(fā)揮,沒問題”,語氣中透著親切和堅定,讓我們這些涉世未深的小青年聽著很提氣。
如果事情順順當當往下走,或許我與齊修眾先生也只有一面之緣,但是,參軍過程中偏偏又出現(xiàn)了波折。由于當時征兵名額有限,而參軍愿望非常迫切的青年又很多,競爭異常激烈。而這期間,我的一篇新聞作品《“傻木”不傻》在《周口日報》發(fā)表,并被接兵干部驚喜地讀到。一定程度上,正由于這篇稿子,我的名字很快進入了“定兵”范圍。應征青年中出了個“小秀才”,這引起了齊干事的注意,因為他當時在武裝部負責新聞宣傳工作。
一個多月后一個寒冷的冬夜,淮陽籍新兵在縣武裝部集合,即將開赴遠在林海雪原的軍營。在黑壓壓的陌生面孔中,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,我離開隊列迎上去,原來是齊干事。他把我拉到一邊說:“你的稿子寫得不錯,部隊很需要這方面的人才,你要多寫,好好干,有事常聯(lián)系!”我“嗯”了幾聲,便又回到隊列中。齊干事的幾句話,在我即將告別故鄉(xiāng)奔赴遠方的那個冬夜里,顯得特別溫暖。
耳畔有叮嚀,心中便有方向。入伍后,我開始寫稿投稿,不久被選入政治處機關當新聞報道員。我寫信把這個消息告訴齊干事,很快收到了他熱情洋溢的回信,鼓勵我大干一番,還提醒我多寫現(xiàn)場短新聞。那些日子,是我們書信往來非常頻繁的時期。我們之間的信,有時洋洋灑灑好幾頁,有時匆忙間寥寥數(shù)語;有時他看到我在家鄉(xiāng)報刊發(fā)表的文章便順手寄來,有時我看到他在《解放軍報》《中國國防報》發(fā)表的文章也不忘塞進信封寄去。我們在信中訴說著各自的近況,也分享著各自的體驗。我更多的是向他請教采訪與寫作、做人與處世,每有詢問,每有迷惘,都能得到他懇切坦誠的解答,每有難事相求,也總能得到他熱情的幫助。有賴于這份堅定而恒久的鼓勵與幫助,當兵四年中我在各級報刊發(fā)表作品200多篇,入了黨、立了功,并于1996年考入解放軍長沙政治學院。
從黑龍江去湖南報到途中,我取道淮陽探親,也抽空到武裝部看望齊干事。幾年后的相見,使我們都格外興奮,聊起我?guī)啄觊g的成績和進步,他非常開心,非常欣慰,我們還相約聯(lián)手,多寫一些有分量的稿子。
在軍校,學習和寫作的時間更加充裕,我和齊修眾先生聯(lián)系更多,有時是書信,有時是電話。1998年,一次電話交談中,他說正準備寫一篇反映全國報刊國防宣傳情況的稿子,想邀我合作。為了搜集素材,那段時間我經(jīng)常泡在圖書館。后來他拉出提綱,我們分工合作。不久,一篇新聞調(diào)查《國防宣傳知多少》順利完成,《中國國防報》以整版推出,引起較好反響。在此前后,我們還合作了新聞故事《獨輪小車的主人》、報告文學《能受天磨成鐵漢》、長篇通訊《車輪滾滾》等。這些深深淺淺的合作,不僅滲透著一個新聞老兵的心血智慧,更蘊含著一個前輩對后學者無私的推舉。
屈指流光,身若飄蓬,但無論身在何方,我和齊修眾先生都一直保持聯(lián)系。從魚雁傳書到電波往來,從坐而論道到推杯換盞,有時我探親回淮陽過去看他,有時他出差到我駐地相約見個面,我們似乎成了彼此的親人。雖時移世易,所幸我們還保持著初識的本真。我調(diào)京不久,他來出差,我本想好不容易見個面,午餐應安排個像樣兒的地方,他執(zhí)意不肯,幾次三番地說:“你剛到北京,多不容易,咱倆隨便吃點東西聊聊天就挺好!”恭敬不如從命,我?guī)趩挝慌赃叺娘溩羽^坐下,兩份水餃,幾個小菜,邊吃邊聊,不亦樂乎。
生活中的齊修眾先生對吃穿要求并不高,喜歡就好、隨意就行,但他對文字卻有著獨特的追求。幾十年來,他以家鄉(xiāng)人武工作為主陣地,采寫了大量反映國防事業(yè)和社會發(fā)展進步的消息、特寫、通訊、新聞故事。他的新聞作品立意高、角度新、語言簡,而且出手很快。他還是文字的“多面手”,創(chuàng)作的散文和報告文學常見于報刊,前些年反邪教期間他創(chuàng)作的舞臺節(jié)目《背仙姑》產(chǎn)生不俗的反響。有次探親我去看他,他送我一本《齊修眾新聞作品集》,雖不是正規(guī)出版物,卻也有模有樣。仔細翻閱,可謂洋洋大觀,一個人的心血筆墨和幾十年的追求盡在其中。正是憑著這些作品,齊修眾先生連續(xù)多年被各級評為先進。他不僅是家鄉(xiāng)新聞工作的“老勞模”,也堪稱國防動員系統(tǒng)新聞戰(zhàn)線一員驍將。
對于自己熱愛的新聞事業(yè),齊修眾先生幾十年初心如炬、激情不減。他年輕時,常常白天干工作、搞采訪,晚上伏案寫作,有時通宵達旦。他五十多歲時,還在給我的信中寫道“雖然歲數(shù)越來越大了,感覺精力還行,還要和你們小青年比一比”;他六十開外時,還常加班加點采寫新聞。檢索可見,他最后一篇稿子是與人合作并于2021年7月31日發(fā)表在《周口日報》上的消息《淮陽區(qū)人武部召開慶“八一”退伍老兵座談會》。這時,他已經(jīng)七十歲了,而且剛做完直腸癌手術,正與病魔做著最后的斗爭。
似乎他還在不知疲倦地采寫,似乎他的筆永不會停歇,而從今往后卻再也看不到他樂觀的笑容,再也無法讀到他的新作了。對于我而言,失去的不僅是質(zhì)樸的文字,不僅是濃厚的情感,在我走過30年軍旅生涯之際,那個當初送我步入軍旅的人,那個在我寫作道路上給予溫暖和力量的人,永遠隱入了生活的塵煙和故鄉(xiāng)的泥土。當我回眸,30年煙云過眼;當我前行,他猶在眼前。③2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