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純江
我家地處豫東平原,是棉花的故鄉(xiāng)。記得中秋一過,玉米熟了,大豆熟了,云朵一般白的棉花也漸漸開了。那時,行走在棉田邊緣,望著無垠的綠色海洋,盛開的棉花,像蔚藍天空里輕輕飄動的白云,像夜空里閃爍的點點繁星,像藍色海洋里的只只白帆……
不知何時,我們這里已不種棉花了。在過去,棉花是重要經(jīng)濟作物。學費、農(nóng)藥、種子、化肥、吃喝拉撒,各類花銷,全靠棉花收入。在記憶深處,依稀記得賣棉花時,全家人興高采烈的情景。但是,種棉花也有許多苦處。從春播開始,一直到摘棉花,個中滋味一言難盡。每思及此,種、收棉花的一幕幕情景頓時涌上心頭,五味雜陳。
小時候,棉花是直接種在大田里的。直播的棉花出苗率低,易生蚜蟲等多種病害,且成活率低。上世紀八十年代,育棉苗已改成營養(yǎng)缽。仲春時節(jié),小麥已經(jīng)拔節(jié),我們便在大田的地頭挖掘了“一池苗圃”。明媚的春光里,大姐忙著拌土打土缽,母親忙著在每一個缽里放上飽滿的棉籽,把缽子勻稱地擺放在苗池里,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蓬松的土壤,均勻地覆蓋在棉籽上,再用噴壺灑上河水。最后,用柳枝在苗池的上方撐起塑料膜,一個苗圃溫室便形成了。余下來的時間里,棉籽便會在溫室里生根發(fā)芽。
春天溫暖的陽光穿過薄膜,照射在營養(yǎng)缽上,棉種便在仲春柔軟的信風里生根發(fā)芽。長大了的棉苗需要移栽在棉花地里。那里,是一片廣闊的天地,是它生長的地方。在家鄉(xiāng),棉花分春棉、麥茬棉兩種。土地承包以后,我們這里只種麥茬棉。
移栽后的棉苗,易生蟲害??梢哉f,棉花的成長過程就是與蟲害斗爭的過程。因此,棉苗一長到腳踝深時,就要到地里打藥、逮蟲子。特別是棉花蓓蕾開花的時候,蚜蟲、棉鈴蟲各類害蟲輪番侵襲花蕾,把花蕾咬得千瘡百孔,傷痕累累。這花蕾被蟲子盯了咬了,就成了“殘花”,長不出棉花來。所以,當棉花深及腰際時,棉農(nóng)們便背負了沉重的藥桶,手持噴霧器,為棉花噴灑藥物。仲夏至中秋,在火辣辣的陽光里,棉農(nóng)穿行在棉花叢里,汗流浹背。為防止農(nóng)藥隨著汗水沁入皮膚導致中毒,棉農(nóng)身上裹了塑料布。即使如此,也有很多棉農(nóng)中毒。在我當醫(yī)生那段時間里,每每看到打藥中毒的患者前來就診時,我心里就一陣陣痛。我知道,母親和大姐她們此時也背著藥桶,奔波在蔥郁的棉田里。
農(nóng)藥打得多了,蟲子們對藥性漸漸不敏感了,產(chǎn)生了抗藥性。為了棉花的豐收,就需要逮蟲子。記得有報道說,一個農(nóng)民打藥蟲不死,就去逮蟲,把逮的蟲子喂了雞,雞卻被毒死了。
清晨,我們在晨曦里踏著秋露,帶了廣口瓶子就出發(fā)了。蟲子怕熱,陽光一強,就躲到了棉葉深處,逮蟲子就困難了。早上八九點之前,是逮蟲子的最佳時間。每發(fā)現(xiàn)一只蟲子,我都會慢慢地把曲曲彎彎亂動的蟲子裝進瓶子里。生產(chǎn)隊時,是按蟲子數(shù)計算工分的。
除了要除蟲害,還要對棉花疏枝打杈,把瘋長的枝杈折去。棉花在棉農(nóng)的精心呵護下一天天茁壯成長起來。在一片秋陽里,棉花開出鵝黃、粉紅、紫紅的花?;ㄈ锷?,有花蜂采粉,還有馬蜂飛來飛去。馬蜂是吃蟲子的。那時,我們常在深夜摘了馬蜂窩,綁在棉花田里,把馬蜂引進棉田,讓馬蜂逮蟲。也常把電燈扯到棉田里,演一出飛蛾撲火的絕技。撲棱蛾子會繁殖一條條棉鈴蟲的。
一場秋風一場寒。待到黃葉漫舞時,棉花葉子日漸褐黃,青碧的枝杈也變成了黝黑色。在大雁南飛的日子里,棉花迎來了豐收。此時綻開的棉花如蘆花、似飛絮、像白云。在蕭瑟的深秋,在廣袤無垠的原野上,藍天白云飄,棉花朵朵白,美得讓人陶醉。棉農(nóng)們舒展了笑眉,開始撿棉花,心情也一下子雀躍起來。此時,我會想起冬夜里母親的紡車。昏黃的燈光下,這潔白的棉花,會在母親的手里變成棉線、織成布、做成衣服。這潔白的棉花,會變成暄騰騰的棉被、棉衣;也會換成一張張鈔票,變成我們的學費……隨著改革開放,打工經(jīng)濟逐漸代替了農(nóng)田經(jīng)濟。農(nóng)民進城當了工人。種棉花雖有些收入,但幾畝棉花從春忙到秋,從早忙到晚,“汗滴禾下土”,收入?yún)s很有限。且稍一不小心,就有農(nóng)藥中毒的危險。況且,我們這里的棉花棉絨短、質(zhì)差、價低,還不好賣。因此,家鄉(xiāng)種棉花的漸漸少了,以至于現(xiàn)在竟看不到了棉花的蹤影。直到有一天,政府號召去新疆拾棉花,我才知道那兒的棉花經(jīng)濟已成了規(guī)模。據(jù)了解,新疆晝夜溫差大,棉絨長,質(zhì)量好,是紡織品的上乘原料。而且,他們種植的是改良后無蟲棉,這就省去了打藥逮蟲這些過程。
近年來,我看到電視里大型自動摘棉機在茫茫的棉田里摘棉花的場景,感到非常震撼:我國農(nóng)業(yè)機械化、自動化程度這么厲害?。、?